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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勇:故宫的建筑风尘
信息来源:《江南》2020年第4期    作者:祝勇    阅读次数:592    发布时间:2020-08-25 21:41:23

作为代表帝王权力和野心的纪念碑式建筑物——紫禁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意识形态的载体。这片辉煌的皇宫,是中国皇权史留下的最后一座皇宫。明清之后,中国再无封建朝代,紫禁城成为中国宫殿发展史中幸存的特例。太多的旧宫殿被岁月裹挟而去,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只能从史书中找到零章断简,或者从今天的故宫找到草蛇灰线,去想象和凭吊其他朝代皇宫昔日的辉煌。祝勇先生以这一篇《故宫的建筑风尘》,向我们一一揭开故宫中隐含的建筑密码。

从故宫博物院收藏的186万多件文物里发现两件文物的联系,仿佛在森林里寻找两片相似的树叶一样难而又难。只有细心的人,才能从梁师闵的《芦汀密雪图》和另一卷由不知名作者绘制的《江山秋色图》中,发现它们的共同之处——在这两卷北宋绘画的卷后,残留着两段笔迹相同的题跋,落款相同,时间也竟然一样。即使在今天,我们仍能见到那发黄的纸页上赫然写着一行细致流丽的行楷:

洪武八年秋文华堂题

洪武八年,是公元1375年。后面即将讲到,这一年,在大明王朝的皇宫建筑史上,至关重要。

文华堂,在明朝当时的首都南京。《明实录》记载,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开文华、武英二堂”,“择国子生年少聪明者说书”①,就是说,文华堂,是当时朱元璋为教育皇子而成立的学校。这所学校的教育阵容堪称豪华,不仅囊括了当时天下第一学者宋濂,而且几乎汇集了政府里的所有精英,其中包括:左丞相李善长、右丞相徐达、中书平章录军国重事常遇春、右都督冯胜……

然而,在朱元璋心里,文华堂最重要的学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儿子——他的皇后马氏所生的朱标。

元朝至正二十年(公元1360年),朱标刚刚五岁,朱元璋就委派宋濂为他讲授经学。四年后,朱元璋在应天府②自立为吴王,把九岁的朱标立为世子。又过三年,朱元璋立国号“吴”,把朱标这位十二岁少年带到凤阳祭拜祖墓,出发前,朱元璋表达对朱标的殷切希望:

“古代像商高宗、周成王,都知道小民的疾苦,所以在位勤俭,成为守成的好君主。你生长富贵,习于安乐。现在外出,沿途浏览,可以知道鞍马辛劳,要好好观察百姓的生业以知衣食艰难,体察民情的好恶以知风俗美恶。到老家后,要认真访求父老,把他们的话记在心里,好知道我创业的不易。”③

此时,朱元璋已经以吴王府,作为自己的宫城,这里曾是南唐皇宫,在南宋也是皇帝行宫。第二年(公元1368年),朱元璋称帝,国号“大明”。

反复犹豫之后,朱元璋决定把都城定位在自己的故乡凤阳,这项自洪武三年开始的建设工程,到洪武八年突然戛然而止。人声喧哗的凤阳皇宫,转眼间人去楼空,留下一座皇宫的巨大骨架,时隔六百多年,它的奉天门、三大殿台基,以及文华殿、武英殿、东西六宫、内金水河的遗址,仍在追忆它曾有的荣华。

也是在洪武八年,朱元璋下旨,“改建大内宫殿”。两年后,大明王朝的皇宫,在钟山脚下尘埃落定,让人想起诸葛亮当年游说东吴共同抗曹,见到南京(当时称建业)第一眼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此帝王之宅也。”

到那时为止,这个新王朝的一切,都在按照朱元璋的心愿进行着——他有了辉煌的宫殿,也有了仁德的继承人。但他不会想到,不出几十年,他所奠定的一切,全都化成了乌有。

洪武八年,这个关键性的年份,刚刚二十岁的朱标,在文华堂里端详着《芦汀密雪图》,发黄的细绢上,他看见薄暮正在悄然降临,瑞雪覆盖的浅滩上,黄栌枯槎在寒风中摇曳,水禽们有的依偎栖宿。图画湖岸汀渚,枯木棘竹,气象萧疏,江天寥廓,画家以细腻、凝炼的笔触、简约舒缓的平远式构图,描绘了隆冬时节荒寒萧瑟的意境。前黄绢隔水上,宋徽宗的瘦金体赫然在目:“梁师闵芦汀密雪”,上面押着他著名的双龙方玺。朱标端详许久,写下如许文字:

楚之旷浦,遇冬摇落之时,平沙尺雪,汀芦弥漫,若跨踦登峰,使神驰潇湘之极,莫不浩浩然、荡荡然心地无凝,故云八景者,宜其然,孰能图此?独梁师闵胸钟楚景之秀,特画图以像生,岂不快哉!

年方二十的太子朱标,在写下这段文字时,心思是那么宁静,像所有人一样,对即将到来的大逆转毫无察觉。一切都已表明,统领这个王朝的重任将落在他的身上,只要他活得够长。

朱标外表风流俊雅、性情柔软仁慈,却缺少刚硬和铁血,虽有成为仁君的潜质,却不具备统御天下的霸道。

为了训练孩子们心狠,父亲朱元璋甚至命人把装满死尸的大车拉到朱标面前。后来朱元璋虐杀开国功臣,以便高枕无忧地把皇位留给子孙。遗憾的是朱标对父亲的苦心并不领情,当朱元璋准备把开国重臣、也是朱标老师的宋濂满门抄斩时,朱标急忙奔至御前泣谏,被父亲痛骂一顿,竟然跳金水河自杀,幸被救起。朱元璋听说,哭笑不得,说:傻孩子,我杀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呢?④

但老天偏偏跟他开了个大玩笑,这位被朱元璋寄予厚望的太子,没等到接班,就在三十七岁上突然病死。

再活六年,他就可以在父皇朱元璋死后登基,成为大明王朝的第二个皇帝。对于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来说,这并不困难。

但那六年,对朱标来说,是无限远的距离。

朱元璋把什么事情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亲手选定的接班人,会先他而死。

朱元璋苦心设计的剧情,根本没来得及上演,明朝的剧情就迅速逆转。

人算不如天算。

朱标的死,结结实实地改变了王朝的运命,以致此后六百多年的历史,都发生了多米诺骨牌似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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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明实录》,卷一〇〇。

② 今江苏省南京市。

③ 《明史》,卷一一五。

④ “痴儿子,我杀人,何与汝也!”

假若时光倒退几年,朱棣做梦也不敢想,皇位这个天大的馅饼,会砸到自己的头上。

朱元璋在登基以后,一方面秉承兔死狗烹这一古老帝术,上演着清除开国元勋的传统戏份,以至于他死时,开国元勋已无一幸存,一方面把自己的儿子派到各地做藩王。这两件事儿实际上就是一码事儿,因为在他看来,只有除掉那些开国老臣,自己的子孙才能顺利接班。无论那些建国功臣曾经怎样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只有朱姓后裔是最可靠的,那些藩国里的子孙,像屏障一样拱卫着朝廷,让他朱家的权力坚如磐石,皇图永固。他为它起了一个很形象的称谓:藩屏。

齐楚燕韩赵魏秦,这些曾经掏空了周朝基业的权力之冠,又被朱元璋戴到自家子孙的头上。朱元璋不是不知道,东周春秋争霸、汉代“八王之乱”、唐代安史之乱,根源都在藩王割据,但他还这样做,一是因为他相信血缘的力量,权力只有姓朱的人掌握,才是最安全的,二是他相信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说,他在子女的教育上下了大功夫,他的儿子,与别人的儿子不一样。他曾自信地宣示:“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此为“久安长治之计”①。他不会想到,像他这样强悍和自信的人,依然逃不出历史的怪圈,这样做的结果,依旧是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尽管后来出现过朱棣这个强势的皇帝,还有“仁宣之治”的昙花一现,但总体上的下坡路,从此时就注定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大明王朝的草创年代,朱元璋的高层构架是一个开放的结构,吸纳了天下的能人,可以及时有效地应对外部的挑战,权力核心也没有和底层脱节,而一旦他的屁股在龙椅上坐定,把权力固化,变成一个完全属于他个人及其子孙的封闭结构,权力的中枢神经都会钝化,以至失效。无论他把权力攥得多么紧,也无论他在子女教育方面下了多大的力气,那权力都终将离他而去。

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当二十一岁的朱棣带着徐达的爱女、四年前被册封的燕王妃,纵马出了灯火阑珊的南京城,一路向北,跨过当年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易水,抵达遥远的北平就任燕王时,他已是一名银盔银甲、久经战阵的青年英雄。

那时的北平,尽管曾经做过辽代的南京、金代的中都、元代的大都,但是数经战火洗劫之后,已经破败凋敝,更何况,在大明王朝的版图之内,它只是一个遥远的边塞城市。但这里地处明帝国、蒙古、朝鲜等多种势力的交接地带,也就是今天地缘政治里的“东北亚”,这里虎踞龙盘,犹如一团复杂敏感的经络,一个小问题,就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朱元璋死前不久,还在给朱棣的一封信里说:

攘外安内,非汝而谁?……尔其总率诸王,相机度势,周防边患,义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②

朱标死后,朱元璋犹豫过,皇太子的位置,是按照嫡长子继承的套路,传给朱标的嫡长子朱允炆,还是传给朱标的弟弟朱棣。其实,在众皇子中,朱棣是最出色的。他在刀光剑影中长大,少年时随将士们出征的经历,锤打了他的筋骨和内心,让他变得风雨难侵。在朱元璋心里,朱棣已经成为众藩之首。只因翰林学士刘三吾一句:“立燕王,置秦、晋二王于何地?”③ 一话道破了朱棣的硬伤——在朱元璋的儿子中,朱棣不仅行四,在他前面,有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这两位哥哥,而且他是庶出,他的生母是碽妃,而不是朱棣后来让史官们篡改的,是朱元璋的正室马皇后。在那个嫡长子继承制的朝代,没有正统嫡传的身份,这几乎是一条政治红线,这宿命,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的履历,天生不合格。

因此,让朱棣接班的念头,在朱元璋心里,只是打了个转,就不见了踪影。

公元1398年六月,朱允炆在南京城即位,成为大明王朝的第二位皇帝。从被确立为皇太孙到继承皇位,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没人提出异议。但在这平静的外表下,却是暗流涌动。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目光,有一缕就是来自北平,来自燕王朱棣。

朱标留下的位置,表面上让儿子朱允炆填补了。然而,在朱允炆继承皇位的同时,也继承了父亲柔弱慈善的性格。在久经沙场、冷酷而冷血的皇叔朱棣面前,这个文质彬彬、年轻望浅的“少年天子”,定然不是对手。

朱允炆当然能够体会到燕王的虎视眈眈。登基后,他也曾试图打压朱棣,把他居住在元朝故宫的行为定性为“僭越”。朱棣上书反驳:

此皇考所赐,自臣之国以来二十余年,并不曾一毫增损,所以不同各王府者,盖《祖训录》营缮条云,明言燕因元旧,非臣敢僭越也。④

朱棣说,住在元朝故宫,这是父皇的旨意,况且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有修缮、扩建,跟各王府不同,只是利用了元朝的旧建筑,哪里谈得上“僭越”呢?

终于,唇枪舌剑演变成明火执仗。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蛰伏已久的朱棣终于走出度过了将近二十年岁月的燕王府,誓师起兵,南下讨伐朱允炆,向自己的皇位挺进。

这场决定王朝未来命运的战争,史称“靖难之役”。

四年后,朱棣率领军队冲入南京紫禁城的时候,朱允炆去向不明,从此在历史中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硝烟尚未散尽,朱棣的屁股,已在龙椅上缓缓坐定。

气势恢弘的永乐时代,就这样拉开大幕。

但那时的朱棣并不知道,他屁股下的皇位,原本可能根据“兄终弟及”的典制“合法”获得的,那是因为朱标死后,排在朱棣前面的两个哥哥——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也先后死去,朱棣已经成了事实上的长子。

朱元璋假如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导致他的子孙之间发生了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争,九泉之下,定然会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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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明太祖实录》,洪武三年四月。

② 《明太祖实录》,洪武三十一年五月。

③ 《明太祖实录》,卷一。

④ 转引自《单士元集》,第四卷《史论丛编》,第一册,第95页,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版。

根据单士元先生的推测,元朝的故宫,是在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到十四年(公元1416年)之间被拆除的。①

那时,朱棣已经在南京城里做了十四年皇帝。

十年前(公元1406年),一纸诏书自宫殿的最深处传出:

以明年五月建北京宫殿,分遣大臣采木于四川、湖广、江西、浙江、山西。②

诏书下达后,工部尚书宋礼就风尘仆仆地奔向湖南两广广袤的深山密林,还要造船和疏浚水道,回来,已是十三年后。

没有起重机,没有高速公路,砍伐及外运都是不可想象的事。那些采好的木材,一般在九月里起运,到第二年的二月停止,因为三月水涨,运输便要停止。从《四川通志》里,我们可以查到楠木的运输过程。一根楠木,需要五百名民夫拉运,运到江上,每八十株楠木,扎成一只巨大的木筏,由十名专业的水手,以及四十名民夫驾驭,沿长江顺流而下,“出三峡,道江汉,涉淮泗”③,“越历江湖,逶迤万里”④,从扬州入大运河,经江苏、山东、河北,由差官一路押运到通州张家湾,再经三十里旱路,运到北京朝阳门外大木厂和崇文门外神木厂存放并进行预制加工,一般要三四年才能到达,物流费用,也使木材价值升值一二百倍以上。这浩大的原料采集工程,仅两湖为采木投入的人力,即达十万之众。⑤不知有多少人,倒毙在运输的途中,御史王德完说:“数年采木,十室九空。赤子委于沟渠,白骨暴于林莽。”⑥不知这生命的价值,应该如何计算。

《明史·食货志》说:“明初,工役之繁,自营建两京宗庙、宫殿、阙门、王邸,采木、陶甓、工匠造作,(经费)以万万计。”⑦ 这只是泛泛而言,因为工程的耗费,实在多得无法统计。而帝国的岁入,根据崇祯三年的明确记载,为一千四百六十余万。可见直到晚明,帝国每年的财政收入,与营建宫城的费用比起来,也只是“毛毛雨”。

若朱元璋在,这浩大的宫殿,一定会成为他不能承受之重。当年南京宫室初建,朱元璋就下达指示:“宫室但取其完固而已,何必过为雕斫?”意思是说,这些宫殿,只要坚固就可以了,有什么必要过分雕琢装饰?主持营建的官员送来规划设计图,他见有雕琢绮丽之处,就全部删除。太子和公主的宫殿要重新装饰,需要一种名叫“青绿”的涂料,工部奏请采办,朱元璋坚决拒绝,说在库藏里找找,凑合用就行了,“岂可以粉饰之故而重扰民乎?”

这个苦孩子出身的开国皇帝,一生艰苦朴素,他穿的衣服,是洗了又洗的旧衣服。有一次在奉天门附近看见一个金陵少年“衣极鲜丽”,叫过来盘问,他身上的衣服多少钱,少年答曰:“五百贯。”朱元璋大为光火,把这个“富二代”狠狠教训一番:农夫如何艰辛,食惟粗粝,衣惟垢敝,而你游手好闲,不过仗着“父兄之庇”,如此骄奢,“一衣制及五百贯,此农民数口之家一岁之资也!”那少年可能愣了半天,还不知道这位骂他的,正是这帝国的君王。

但北京皇宫不同,它虽然是以南京宫城为范本,“而高敞壮丽过之”。也就是说,北京宫城是南京宫城的升级版。仅以午门为例,南京宫城午门遗址城台,东西长九十三点七米,而北京宫城午门长一百二十六点九米,二者之比约为三比四。南京承天门、端门和午门的门楼皆为五间,而北京承天门、端门和午门门楼则为九间。在中国传统观念里,“九”为阳数之极,“五”居阳数之中,是王者之数,应《易经》乾卦中“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之象,一般不会出现在“门”的等级中,唯有北京的宫门,体现了这“九五之尊”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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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单士元集》,第四卷《史论丛编》,第一册,第96-97页,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版。

② 《明史》,卷六。

③ 吕毖:《明朝小史》,卷三,永乐纪。

④ 《四川通志》,木政。

⑤ 《明史》,列传第三十八。

⑥ 《四川通志》,采木。

⑦ 《明史》,食货二。

其实,在南京,山环水抱之中,已经有了一座恢宏壮丽的紫禁城。

明帝国最初选都凤阳,这项自洪武三年开始的建设工程,到洪武八年突然戛然而止。一些从宫殿上拆下来的构件,用于营建龙兴寺,以纪念这龙兴之地。人声喧哗的凤阳皇宫,转眼间人去楼空,留下一座皇宫的巨大骨架,时隔六百多年,它的奉天门、三大殿台基,以及文华殿、武英殿、东西六宫、内金水河的遗址,仍在追忆它曾有的荣华。

也是在洪武八年,朱元璋下旨,“改建大内宫殿”。两年后,大明王朝的皇宫,在钟山脚下尘埃落定,让人想起诸葛亮当年游说东吴共同抗曹,见到南京(当时称建业)第一眼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此帝王之宅也。”

南京故宫,这中世纪世界上最大的宫殿建筑群,如今只剩下中山北路附近的一片柱础石基、残垣照壁,但在南京紫禁城消失的事物,后来都在北京完美复原。古建筑专家指出,北京宫城,是以南京宫城为范本的,而南京宫城,又是以朱元璋最初在凤阳建立的都城为蓝本。中国历代王朝对皇家宫阙的设想,几经修改与翻版,击鼓传花似的,从凤阳、南京,穿越江河大地,最终传到北京。

宋礼回来时,北京紫禁城,已经在地平线上现出它庄严的轮廓:巍峨壮丽的皇宫,城墙外表用青砖砌成,内用夯土垫实,每块青砖长四十八厘米,宽二十四厘米,高十二厘米,重达二十四公斤。整座皇宫用砖数量超过一亿块,瓦件达到两亿。

主要宫殿的梁柱及主要构件一律采用楠木,间用杉木。楠木是一种极为珍稀的木材,尤其是金丝楠,木材表面在阳光下金丝浮现,映射出丝绸般的反光,且有淡雅的香气,纹理直而结构细密,不易变形和开裂。

单士元先生说:

紫禁城宫殿南北分为前朝和大内,东西分为三路纵列,中宫和东西六宫,形成众星拱月的布局,体现了对封建统治阶级的最高营建法式。现存紫禁城故宫,基本上是永乐时期奠定的基础。

东西部御苑部分,既承袭了元代琼华岛部分,又营建了西宫(元隆福宫旧址,今中南海部分)和景山,改变了元朝三宫鼎立的格局。形成以紫禁城为中心,四周环绕西宫、南内、景山三处御苑,并圈于皇城内。同时在皇城兴建了各监、局、作、库等一整套供应皇家需要的机构。……明代吸收了元代规制,把红门拦马墙向东南方面扩展,形成后来的皇城。御用机构分布于各御苑与紫禁城之间,这样的双重宫禁,布局之工整,机构之繁多,充分体现了亿万之家供养皇帝一身的建筑主题。

大明王朝建立不到半个世纪,已经营造了三座都城:凤阳、南京和北京。尤其后两座,在当时堪称世界上最为奢费的大城。

至于朱棣为什么要不计代价地修建第三座宫殿——北京紫禁城,《明成祖实录》里没有记下一字,以至于清朝康熙皇帝曾经感叹:“朕遍览明代《实录》,未录实事,即如永乐修京城之处,未记一字。”有学者认为,这是由于“迁都计划本身的‘保密’所造成的”①。

一个堂皇的理由是:“北平建都,可能控制胡虏”、安定北部边陲,“龟缩在南方,先天就有不足,一旦边境起事就鞭长莫及”②。为此,需要修建宫殿,“以备巡幸”。

以色列史学天才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讲述帝国的概念时,给出了两个定义:

第一,帝国必须统治着许多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民族各自拥有不同的文化认同。两三个民族还不够,二三十个就算很多;要迈进帝国的门槛,其统治的民族数量,就介于两者之间。

第二,帝国的疆域可以灵活调整,而且可以几乎无限扩张。帝国不需要改变基本架构和认同,就能够纳入更多其他国家和领土。

赫拉利说,像这样的文化多元性和疆界灵活性,不仅让帝国独树一格,更让帝国站到了历史的核心。正是这两项特征,让帝国能够在单一的政治架构下纳入多元的族群与生态区,让越来越多人类与整个地球逐渐融合为一。③

学者施展认为:“大明的实际统治范围未及漠北,但自成祖起定都北京‘天子守边’,其强悍的武功使得草原上始终未曾形成类似古代的匈奴、突厥一般强大持久的游牧帝国;而明朝国内的一系列制度安排也与北境安全需求相关,因此这个中原帝国又是基于内亚的草原秩序而获得身份定位的”。④

倘如此,只要将朱棣住过的元朝宫殿做些改建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建造如此规模的宫殿,顺带着造出一座浩大的北京城,“凡庙坛、郊祀、坛场、宫殿、门阙,规制悉如南京,而高敞壮丽过之”。

真实的原因,是朱棣一辈子都生活在“篡逆”的阴影里,一辈子都在为自己正名。不了解他夺位的历史,就无法理解他营造北京宫殿的强大冲动。北京紫禁城,大朝正殿以“奉天”命名,而不是像西汉那样叫未央宫、像唐朝大明宫那样叫含元殿、像北宋汴京皇宫那样叫大庆殿,无疑是在强调着这个政权“奉天承运”的正统性。朱棣一生都试图向宏伟的事业索取名声,他修长城、造永乐大钟、编《永乐大典》,遣郑和出洋、催生世界上最大的宫殿,以此来赢得历史的口碑。

从这座城出发,朱棣数次深入漠北追剿蒙古人还有一个隐秘的动机,就是秦始皇当年用和氏璧制作的传国玉玺,据说在历经后唐、后晋、辽之后,落到了元人手上,这当然是荒诞不经的传言,但朱棣一心想得到它来证明他的帝位不是“篡逆”而来,而是天命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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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李燮平:《永乐营建北京宫殿探实》,见《紫禁城建筑研究与保护——故宫博物院建院70周年回顾》,第38页,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5年版。

② 安意如:《再见故宫》,第14页,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2年版。

③ [以色列]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第181页,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7年版。

④ 施展:《枢纽——3000年的中国》,第251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孔子曾经说过一句话,影响极为深远。他是这样说的: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①

一个皇帝,必须像北辰那样,居于世界的中心,人们才能像众星一样,环绕着他。他之所以能够居于世界中心,是因为他的道德,天下第一。

那么,到底哪里才是世界的中心,可以安置人世间的道德冠军呢?

《尚书》说,“盘庚既迁,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秦朝的时候,咸阳就是大地的中心。《时遗记》记载,秦始皇在咸阳筑云明台,号称“子午台”,就有中央子午线的意思。后来他修建阿房宫,正殿的前面,就有一条子午线——当时叫“阁道”,一路向南,贯穿秦岭。② 它正对的那条秦岭山谷,被人们称为“子午谷”。当年刘邦被迫前往汉中就任汉王,就是从子午谷通过,道路的艰难激发了汉军士兵对抗项羽的决心,最终,他们杀回了关中,夺取了天下。到了东汉,这样的传奇,依旧激励着汉中太守王升,让他在《石门颂》里,写下了这样的话:“高祖受命,道由子午,兴于汉中……”

从夏商时代建都中原,周秦汉唐进入关中,两宋回到中原,金元明清定鼎燕京,被称为中心的地方太多了,这难免让人对皇帝的道德产生怀疑——假如每一座京城真的是天下的中心,那中心怎么可能忽左忽右、忽东忽西?

从大历史的角度看,历代王朝都城的移动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中国版图的不断扩大,必然使版图的几何中心发生变化。中国的历史,实际上是各民族的融汇史,“边缘”民族不断融入,既证明了这个“中心”吸附力之强悍,又使原来的“中心”无力负荷,随之而来的调整就不可避免。只是对于当时的人们,改朝换代带来的都城转移,必定会让他们感到迷惑。

到了元明时代,北京被认为是最完美体现“天下之中”思想的都城。早在南宋,朱熹就说:“冀都是正天地中间”。③ 北京,刚好是北极星(紫微星垣)在大地上的投影位置,乃天之中,是天下最尊的地方,而关中、中原、齐鲁、吴越都在南面,定都北京,完全符合“以北为尊”、“南面而听天下”的原理,是顺意天意之举,北京也因此而改名“顺天”。

北极星的投影点,就是太和殿,穿过这个点,划一条南北轴线,作为天下的中心,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子为北,午为南,那条线,也叫子午线。在执政者看来,国家的秩序,正深藏于子午线的意义中。

子午线的存在,不仅使宫殿成为王朝时间的启始,也成为空间的启始。这条子午线,不仅穿过紫禁城,穿过整座京城,更一路向南,穿过万里江山。它的正北,是天寿山,正南依次是泰山、淮南诸山和江南诸山,皇帝坐在太和殿上,黄河、长江、淮河及江南山水在他视野的延长线上展开,万里江山奔来眼底,让他感觉到江山永祚,天地合一 ——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的“和”字,就是天人合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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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论语》,见《论语·大学·中庸》,第15页,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

② [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82页,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

③ [南宋]朱熹:《朱子语类》,卷二,理气下,天地下,第182页,北京:中华书局,年版。

我早在1971年就参观过故宫,那一年我三岁,家住在沈阳,父母带我来北京,在天安门前照了相,后来又参观了故宫,也在故宫照了相。后来进故宫工作,查看院史,才知道那一年是故宫博物院的重要一年。三年前,1966年8月,故宫关闭。1971年,造反的浪潮早已平息,7月5日,故宫博物院重新开放。自故宫博物院1925年成立,至今90周年,只有这三年关闭过,即使在日本占领北平期间,仍在开放。但我们要感谢这闭馆的三年,因为周恩来的一纸命令,让故宫躲过一劫。今天我们在神武门上见到的“故宫博物院”牌匾,就是郭沫若先生在1971年写成,放大刻上去的。

因此,我在那个夏天游历故宫,就有了历史性的意义——我应当是故宫重新开放后的第一批游客之一,只是除了几张黑白照片,脑海里什么印迹也没有。相比之下,还是张光宇先生描绘出的天上宫殿更令我感到新奇和兴奋,因为《大闹天宫》重新上映时已是粉碎“四人帮”以后,我已上了小学,对美术有了格外的兴趣,张光宇先生对天宫的想象,那种既华美又奇幻的气息,令我如痴如醉。后来来北京上大学,我重游故宫。重重的宫门,让人感受到它的深不可测。站在空阔的太和殿广场,两边的廊庑把天际线压得很低,凸显了太和殿的高度。其实太和殿的总高度只有35.05米(含台基高度),在现代都市里,摩天大楼野蛮生长,三四百米的高度,也在不断被刷新和超越。相比之下,太和殿的高度实在不值一提。但在我心里,太和殿依旧是最高的建筑。它的高度是感觉上的,不是数字上的;是心理上的,不是物理上的。它犹如一座高峰,屹立在群山之巅,让人产生一种置身天堂的感觉。

故宫旧称紫禁城。可以说,这座紫禁城就是一座落实在大地上的天宫,与天宫有着相同的结构与属性。古人讲:“方位在天,礼序从人”,所以人世间的一切秩序,都是与上天所对应的。天上有什么,地上就有什么。《史记》中说,“天则有日月,地则有阴阳。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① 天帝——也就是民间所说的玉皇大帝,住在天宫里,是宇宙间最高行政长官,那么在人间,也需要一个人来管事,他就是皇帝,我们也称天子,意思就是天帝的儿子,圣旨的第一句话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意思是说他的权力,不是靠武力抢来的,而是老天给的,叫“君权神授”,他管理的范围,我们称作天下,就是天的下边。

因此,假如有人从天上看皇宫,看到的不是起伏错落的宫殿,而是无数的点与线,代表着星与星阵。紫禁城的“紫”,不是指颜色,而是指紫微星垣,就是北极星。在古代中国人的世界观里,宇宙的中心并不是太阳,而是北极星。太阳是会落的,所以中国古代神话中,夸父追日,后羿射日,都不怎么拿太阳当回事。但古代中国人对北极星毕恭毕敬,因为北极星位于天空中央,永恒不动,所有的星星都围着它动。奉天帝之命统治人间的天子,行政官邸也用这颗星来命名。

故宫也有太阳,但太阳没有北极星重要,因为太阳只是众星之一。用作家阿城的话说,中国人“不会崇拜之一,只会崇拜唯一”。② 只有北极星才是唯一。《史记·天官书》开篇就说:“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③ 天极星就是北极星,太一就是天帝。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④ 那个一,说的就是太一,是宇宙万物的造物主,是天帝。屈原《九歌》第一首就是《东皇太一》,因为在先秦楚国,有祭祀太一的特殊风俗。中国人的太阳崇拜,直到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以后才有。

故宫有日精门和月华门,是乾清宫区的东西两座门。在这里,日和月是平起平坐的,太阳的级别,并不比月亮高。乾清宫、中圆殿(交泰殿)、坤宁宫这后三宫,加上东西六宫,总数为15,刚好与紫微星垣的星辰总数相等。所以从皇帝到妃嫔,都住在紫微星垣上,就像住在宇宙飞船里,让所有人仰望。

当然,在故宫的天体世界里,倘少了北斗七星也是不完整的。因为北斗七星是天帝的权杖,是天帝统御天庭的象征,天地的运转、四时的变化、五行的分布,都是由北斗七星决定的。《甘石星经》说:“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意思是说,天帝坐在北斗七星组成的车里,定四时,分寒暑,定纲纪,所以北斗七星也是重要的,而在故宫,最活跃的数字除了九这个最大的阳数以外,七这个数字也反复出现,就是为了和北斗七星的数字暗合。比如,中轴线上,有七座殿宇,分别是:三大殿、后三宫,加上钦安殿;还有东西七所,数字也都是七。此外,游客们很少注意到,紫禁城建筑的顶端,还有七颗圆球,对北斗七星进行更直观的呈现——在午门城楼上有四座重檐攒尖阙亭,每个尖顶上有一个圆球,午门城楼上就有了四个圆球,刚好构成北斗七星的斗形,而在紫禁城内,三大殿中间的华盖殿(中和殿)、后三宫中间的中圆殿(交泰殿),还有最北部的钦安殿,屋顶都有一个圆球,这七颗圆球组合在一起,刚好是北斗七星。皇帝坐在奉天殿(太和殿)里,眼前是一条天河,也就是内金水河,内金水河外围是北斗七星里的四颗,另外三颗在他的身后,这样构成的一幅天象图,一定会让他腾云驾雾,幻觉丛生,不再去思量人间的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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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153页,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

② 阿城:《洛书河图——文明的造型探源》,第11页,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

③ [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115页,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

④ 《老子》,第101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早年读《山海经》,读到这样的文字:“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① 那是中国古人对昆仑山的地理描述。那时我并不知道,正是那座崛起于中国荒凉西部的山脉,决定了今天紫禁城的位置。

这看上去有些荒诞不经,但又不能不佩服中国古人观察世界的纵深感。那时还没有望远镜,更没有遥感卫星,古人的目光却能够穿透万里河山,获得一种地理上的统一感,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我想,中国在政治上的大一统,与古人在地理上的空间感是分不开的。

或许,这是因为那个时代简单、干净,没有雾霾,所以纵然有杂花生树、莺飞草长、硝烟四起、血肉横飞,但那样的自然环境,那样的空气质量,让每个人的心胸都是开阔的,视线都是透明的。所以,尽管孔子周游列国都没找到工作,老子只留下一个骑驴出关的模糊背影,司马迁的下半身都被汉武大帝废了,但他们文字里的空间依旧是广大的,他们的视野依旧是浩瀚的,推窗一望,就能望见星沉海底,雨落河源。

但皇帝们更愿相信术士们的话,赋予了风水先生很高的话语权。对他们而言,这样的话语权,超过了所有的奖赏。所以,他们才不辞辛苦,任劳任怨,头顶蓝天,脚踏荒原,跋山涉水,无私奉献。在历朝历代,风水先生都是最辛苦的一批野外工作者,有诗云:“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在我看来,这诗就是形容风水先生的。无论我们把目光投入古代的山川大河,在黄河青山、西风古道之间,除了可见看见落在哪朝哪代,都会看到风水师踽踽独行的身影。

所以,在那个名叫廖均卿的江西风水师眼里,北京与昆仑山的距离并不远,放眼一望,山河大地尽收眼底。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五月,他站在天寿山上,看到天寿山主山格局如紫微星垣,傲然排列,他的心里或许就映出七百多年前,杨筠松在《青囊海角经》里对天寿山的描述:

大龙巨干,万仞千峰,峭然而来,幽然而止。其顿也,若降众山而臣之;其伏也,若怀万宝而藏。掀天揭地,襟江带海,幽奇远秀,依稀天汉之间。

杨筠松是唐代最著名的风水师之一,曾任唐僖宗国师,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掌灵台地理事,黄巢之乱后,他归隐山林,也将宫廷中所学之风水术带到了乡野民间,使这门帝王之术,开始为人民百姓服务。

“失礼,求诸野”,这话是孔圣人说的,朱棣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所以他刚刚登基,就开始在民间寻找通风水、懂阴阳的风水先生,为他确定陵墓和都城的位置。那时的朱棣,一门心思地要把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反对,认为天下初定,迁都劳民伤财,得不偿失。朱棣只能曲线救国,下令礼部寻找风水先生,为他选择陵址。朱棣知道,帝王的阳宅与阴宅要在同一条龙脉上。假如陵址选在北京,那么把皇城迁到北京就顺理成章了。

廖均卿神态庄重地接过皇帝的任命书,是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腊月初九。第二天,就匆匆赶到县衙里报到,那个县,就是江西赣州府的兴国县。县长说,事不宜迟,你这就向京城进发,我给你送行。这是腊月十一,十三日他就到了州里,二十一日就到了省里,布政大人对他说的话,与县长没有区别。他又一路北行,路过徐州时,赶上一场大雪,雪深五六尺,他涉雪而行,抵达当时的都城南京。

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使命,之所以落到了廖均卿的手里,原因是廖均卿是当时风水行业的佼佼者,他的祖上廖瑀,就是杨筠松的学生。杨筠松把他的庙堂风水术藏入赣南的山林,七百多年过去,又被廖均卿带回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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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山海经》,第237—238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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