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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毓方:上帝预先为我关上了三扇窗
信息来源:卞毓方    作者:卞毓方    阅读次数:6541    发布时间:2021-04-20 11:21:53


  人敬你烟。

  摆手——我不抽。

  为什么不抽?

  吸烟有碍健康的啦。

  这是成人后,尤其是老来后,逐渐积累的常识。儿童时期,哪里懂得其中的利害。我只晓得,男子汉都爱抽烟,人前人后,吞云吐雾,神气活现。女人嘛,左邻右舍有些厉害的婆娘,偶尔也抽几口烟。

  我家里,祖父,父亲,都是烟民,用的是古色古香的旱烟袋,竹杆,铜锅,玉嘴。

  香烟应该是舶来品,小时候,听上海来的二舅念过一首顺口溜:“民国光景大不同,口衔香烟满街冲;人头不像狗卵子,开口就问几点钟。”这是传统派对东渐的西风发出的

  蔑视。蔑视归蔑视,香烟还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六岁,私塾放假的日子,邻居陈家老三带我上街捡烟蒂(也叫烟屁股)。他不认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除了读书,其它都比我能干。

  捡烟蒂的办法是用一支竹竿,前端绑定一根针,拿它扎,一扎一准。烟蒂要到街上捡,最多的地方是会场、戏院,以及政府机关的垃圾堆。

  垃圾堆脏——那时没有这概念。

  捡回来剥开包装纸,抖出剩余的烟丝,放进扁筐,搁在太阳底下晒。晒干了,就可以装进旱烟袋里抽。

  陈家老三收集烟丝是为了卖钱,我是为了孝敬祖父。

  捡多了,经验日丰,胆子日大,仗着人小,动辄闯进机关的院子或办公室。

  闯进法院所在地——门口挂着牌子,我认识——挨着房间逐个儿搜寻。

  到了一室,像是审讯人的场所。当中一张办公桌,坐着一位干部,年龄不超过我大哥。办公桌前,背对着我,坐了一位老头,拼命抽烟,双腿不停颤抖。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进门就低头扎烟蒂。那位干部见状,快步走过来,拿胶鞋把我待扎的烟蒂踩住,然后使劲踏个稀巴烂。

  我愣在那里,抬起头,仰望他满脸的鄙夷——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这是我最后一次捡人家丢弃的烟屁股。

  尔后,直至长大,及壮,及老,我抽过的香烟,可以动用指头数(多半是公共场合,别人递过烟来,不好意思拒绝,点燃了,夹在指头间,任其自生自灭),总共,不会超过两包。

  也许跟那最后一次捡烟蒂的耻辱有关。

  也许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只是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烟,从此离开了我。

  跟烟一样,我很早就省得,是爷们,都爱喝酒。

  女人也有能喝的,只是不经常。

  印象,与生俱来的,是祖父,似乎每顿午饭、晚饭,都要喝几盅儿酒。

  那盅是白瓷的,极小极小。

  那酒是散装的,从十字街口一家酒店打来。

  那瓶是玻璃的,带点淡绿。

  八岁,不会错,我已正式上学,算得小大人了。祖父把上街打酒的任务放心交给我。

  每次只是五两六两,最多不超过八两(折合当时的秤为半斤)。

  话说有一天傍晚,我去十字街口那家酒店打酒,看见一个壮汉,买了半斤酒,倒在碗里,仰起脖,直接往嘴里灌,一口气喝净,抹抹嘴,满脸红光,精神焕发,大踏步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想,酒肯定是个好东西。

  那时已开始接触古典小说,理会,古人吃饭就要喝酒,英雄好汉干大事前更是离不开酒。

  打了酒,往回走,一边琢磨,一边就有了好奇心。

  想尝尝酒是什么滋味。

  拔开塞子,抿了一小口。

  有点辣,有点苦,仔细咂摸,还有点甜。

  又抿了一小口。

  再抿一小口。

  就这样,走几步路,抿一小口。觉得味道也不过如此,人说酒壮胆,人说酒上劲,我甩甩胳膊,踢踢腿,感觉还和原来一样。

  只是,坏了!那酒瓶是透明的,快到家时,猛然发现,六两酒已少了一半。

  这怎么向祖父交差。

  急中生智,也是无师自通——二哥日后告诉我,他小时候也干过这事——我走下河沿,左手拿瓶,右手舀水,往里灌,灌得差不多了,再把瓶塞塞紧。

  回家。祖父拿出一碟咸菜,一碟花生,一只橘子,拔开瓶塞,倒了一盅酒。

  我退到门外,远远地瞅。

  祖父招呼我过去,给了我两瓣橘子。

  我索性躲到门后,看动静。

  祖父端起酒盅,喝了一口。

  感到不对劲,拿过瓶子,摇了摇,对着看。

  又端起酒盅,慢慢品尝。

  掺了水的酒自然变了味,祖父一定发觉了异常。

  我捏着两瓣橘子,紧张得要命,等待挨骂。

  祖父继续喝酒,啥话也没说。

  一晚无事。

  第二天也无事。

  三天后,酒喝完了,还是交给我钱,让我去打酒。

  这次不敢再偷喝。

  下次也不敢。

  尔后,直到今天。除了舶来的啤酒,我偶尔喝一杯,就一杯;红酒,仅仅是在饭局上装装样子;白酒,基本不碰。

  人说“李白斗酒诗百篇”,难怪我中年以后不再写诗,老年以来更与诗绝缘,归根结底,就在于我不喝酒。

  也是从小,见大人都喝茶。

  阜宁老家,场边长着一棵茶树,据说水土不好,采下的叶片,制成茶,又苦又涩,不中吃。

  好茶都要上街买。

  茶壶专用,祖父,父亲,大哥,一人一把,色如紫铜,也许,就是现在身价甚高的紫砂茶壶吧。

  此处插一句:祖父过世后,老人家用的茶壶,归于二姐夫徐忠林。本世纪初,又被我要了来,搁在书架,当作古玩。

  茶和烟酒不同,它门槛低,谁都可以喝。童年接受的第一个概念,茶能帮助消化。

  我等贫民,那年头连吃饱饭都不易,肚里没什么油腻,因此,我对茶的需求并不强烈。

  日后进了机关,讲究一杯茶,一支烟——那是别人,我是既不喝茶,也不抽烟。

  茶不是绝对不喝,人在江湖,免不了应酬,别人喝酒,我总得喝点什么,尤其是人家敬你,你也得象征性地回敬。

  一度是用可乐。

  后来听说可乐有副作用,便改为果汁。

  后来又听说果汁勾兑、搀水,便改为茶。

  又后来,连茶也不喝,就喝白开水。饭局上如此,居家也如此。

  文革前,邓拓有一篇名文《白开水最好喝》(因文革批判而出名),他写道:“近来喜欢喝白开水,渐渐发觉白开水对于人的身体健康有极大好处,因此,我常常宣传白开水最好喝。特别是对于亲近的同志,我总劝他们喝白开水。”

  我没有那么多考虑,就是觉得方便。

  人奇怪,总问我为什么连茶也不喝。

  一次,我随口答道:“没时间。”

  人更奇怪,喝茶怎么没时间,难道你不喝水吗,喝茶不过是在水里搁点茶叶,能耽搁你几分几秒?

  反省,的确耽误不了几分几秒,但我内心总觉得费事,我就图简单,白开水最便捷。

  陆放翁有言:“金丹九转太多事,服水自可追飞仙。”这话我同意一半,我没有想追飞仙,我就图省时省力。

  一次,也是在饭桌上,一位仁兄针对我的不烟不酒不茶,断言:“北大出来的人就是怪。”

  我赶紧声明,我的“不云不雨”,跟北大毫无关系。北大有的是烟神酒仙茶圣。实在要往北大上靠,不妨作如是诠释:我出身寒微,秉性木讷,土头土脑,乡巴气十足,原本不是读北大的料。侥幸让我闯进去了——上帝为了平衡,就从我应享的尘世福泽中,剔除了烟酒茶三味。

烟可以放弃。来生,发誓成为茶神酒仙。


卞毓方:男,1944年生于江苏,祖籍阜宁,后移居射阳。中共党员。毕业于北京大学东语系日语专业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国际新闻系专业。社会活动家,教授,作家,文学硕士。代表作有散文《文天祥千秋祭》《煌煌上庠》《韶峰郁郁,湘水汤

卞毓方卞毓方汤》《思想者的第三种造型》《凝望那道横眉》《高峰堕石》《书斋浮想》《少女的美名像风》《张家界》《雪冠》《烟云过眼》《犹太三星》等等;散文特写集有《站在历史的窗台上》《啊,少年中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散文集有《岁月游虹》《雪冠》《煌煌上庠》长歌当啸》《妩媚得风流》《历史是明天的心跳》《千山独行;传记有《季羡林:清华其神,北大其魂》《天意从来高难问--晚年季羡林》《季羡林画传》《千手拂云 千眼观虹--季羡林、钱学森、陈省身、侯仁之、杨绛、黄万里的人生比较》《金石为开--金岳霖的艺术人生和欧阳中石的人生艺术》等。

责任编辑: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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